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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奇跡[正文完結]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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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奇跡[正文完結] (1)

這是宇宙開辟新紀年以來,最詭異的一場戰爭。

依然慘烈無法言喻。逝去的生命永遠化為宇宙中的塵埃,星辰的破滅,所帶來的黑洞與風暴肆虐,在地獄般的絕望中卻有著世間難尋的絢爛之美。這個宇宙中,再沒有比星辰的新生與毀滅更加美麗的事物了,更何況,地點還是原就以美麗著稱的幽夢谷。

可是人類卻無法欣賞到這樣的美,只要想到再美麗的景象,都是以血肉的身軀與毀滅的火焰構築的,那落入視野的一切,就成了噩夢。

這一次血紅星雲的活性是前所未有的高強度。無論是擴散的速度還是侵蝕的力度,都堪稱有史以來之最。宇盟已經以最快的速度遣了軍隊布防,幽夢谷被卷入戰火的程度還是能讓人無比心驚。而說到詭異的,也恰恰是此,血紅星雲的彌漫不再像曾經的那樣無目的、只有在詳細的分析中才能窺見幾分規律,這一回,異象竟如同有著明確的目的般,毫無疑慮得向著目前的方向侵蝕,甚至連偏差都小得可憐!

人類完全無法解釋這樣的現象!為什麽?難道前方有什麽東西在吸引它們?

於是隨著戰爭的深入,宇盟的議題很快從戰備指派轉為戰術商議,最近的一個議題,便是爭議極大的——是否放棄幽夢谷乃至其後的風暴區。

並非只是簡單的後撤戰線、舍棄這一地帶餵給血紅星雲以求止息。雖然幽夢谷極度貧瘠,宇盟的戰時避難也已開啟,若是施行這決定損失極小且沒有任何阻隔,但宇盟考慮的,還要是血紅星雲的胃口!那些異獸不但吞噬星辰與人類的生命,同樣吞噬著死亡的同類,所得的血肉沒有足夠到平覆其異動,那麽後果只會是徒增宇宙死域的面積!

就像以往提出的大多數議題一樣,議會分成兩派爭論不休,試圖找出最恰當的方式。只是該有的爭論還未到高.潮,前線傳來的某些情報就讓宇盟暫時性沈默了。

宇宙頂端文明帕拉特派出了比規格至少多一倍的戰力前往幽夢谷。而幾乎在與警戒令發下的同一時間,八級文明斯科圖趕赴戰線,統領是其現任唯一的親王。更別提,坎塔斯的艾特拉塞以獨立行政區的名義向宇盟發來訊號,坎塔斯銀鷹將會參戰!

——這樣出乎意料卻不謀而合的強硬姿態,幾乎就是在宣告了,前線絕不可能接受任何舍棄或者後撤的命令。

不過讓人訝異的,也就是在此。這一次,一級戰備的陣營竟然豪華到這樣的地步!宇盟的戰備劃分也是按照各族的戰力歸類的,對於文明程度有參照,但並不確切。能劃在一級行列的,無一不是宇宙中最善戰的種族,出於延續與修整的需要,除了少數個別外,每一次的戰爭,會以輪換的形式充當主力。

帕拉特不用說,處在文明階梯頂端的實力,向來是中堅。

坎塔斯已經是宇盟的一面旗幟,而那位大人的存在更是旗幟中的旗幟!宇盟戰神級的統帥只有兩位,而他就是其中之一!多年前,坎塔斯銀色王鷹的退役不得不說是宇盟重大的損失,只是出乎意料的是,這一回,他竟還是回來了。

這個暫且不說,斯科圖的到來同樣讓人為之驚嘆。在宇宙文明階梯中,斯科圖的特殊性或許可以與坎塔斯相比肩!這倒不是因為斯特圖也做了那麽多的貢獻,而是宇盟出於保護所開的特例。斯科圖走的不是宇盟一貫的科技型發展道路,比起外在宇宙,他們更看重的是萬物的精神。對於這個宇宙的大多數人來說,他們的存在本身,就是種不可思議的現象。

雖說這個帝國的文明程度一直停留不進,但這是種族局限帶來的後果。八級已經是他們能前進的最高巔峰,而他們在自己道路上走出的距離連宇盟都無法探究清楚——或許已經可以與帕拉特在這宇宙中的高度匹敵也不一定。

歷來的戰爭,斯科圖當然有參與,不例外,卻從來沒有派出大規模的軍隊。他們的能力在戰場上很管用,但由於各種限制的存在,反倒令得效果發揮的同時,他們本身也會處在極其危險的境地中。出於這個考慮,斯科圖一樣是被允許置身戰外的,就算參與也只是以個人的名義。於是這一次……來自這個文明的決定倒讓外界無法不疑惑。

極短的時間內,處在宇盟高位的議員們,便見著一級戰備已經擴充到遠超預期的地步。這些臨時加入戰力的號召力,在宇宙中是難以想象的!

——眼見著戰況展開再激烈,似乎也已有了必勝的決心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混元正道

六界的劇情已經進行到最後一個段落。

放在所有玩家面前的,是最末的一段劇情MV。散漫的情思漸漸收回,所有的紛爭所有的情仇,似乎都將步入一個結局,趕在讓玩家疲憊了追尋猜測之前。

那日黃昏,鑒湖之上下起雨來,便是迎著這雨,一葉畫舫在水霧中幽幽飄蕩。

多年之後的如今,人世幾度更替,正邪兩道都已換了面目,昔時的得月閣已歸於塵土,中陸不覆山莊之名,連魔教也已銷聲匿跡,滄海桑田更難以細說。

這葉畫舫劃過湖心,又無聲無息往前。鏡頭一直不曾予以近景,遠遠的,只能看到身著蓑衣鬥笠的船翁,簡簡單單的畫舫,並無多少裝飾多少華貴,甚至有些清淡的樸素,乳白珍珠綴成的細密簾子在風中相互撞擊著,發出比雨聲更為清脆動聽的聲音,模模糊糊可以看到一個倚坐的身影。

天色將暗前,畫舫滑向湖岸。一只鷹落了下來。渾身濕透,就立在船檐下甩了甩水珠。

緊接著那船頭飄落下一個黑衣的身影。

陸離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回返此地了。只是朦朧得,覺察著什麽定然會發生的預感,他站立的高度越接近天,越是有超脫這塵世的知覺,那冥冥的力量驅使著他前往此地,無法抗拒也無力抗拒,於是他便來了。

他在湖面上尋到這葉畫舫。這也是他離她最近的一次。

船翁並未受驚。只是站起身回頭註視了一眼,鬥笠底下的面容沈寂得如同石雕,麻木而沈默。

陸離盯著那薄薄的珠簾——那是完全無法言喻的感覺。

有多少年了呢?時間流逝得如此迅疾,他都已經估摸不準她離開的那年是多少年前。分離了那麽久,他便尋了那麽久,可就連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尋不到,只是心中那抹始終不甘的欲念在縈回……如今,明知道她在唾手可得的地方,只一簾之隔,心中竟隱隱浮現出某些荒謬絕倫來。

或許……他心中,曾經也已是隱隱絕望了的罷。

只一簾之隔,她倚坐船艙之中,無聲無息,他立在珠簾外,移了視線往著灰蒙蒙的天空,一樣靜寂。只要一個眼神——僅僅回眸一次,這薄薄的簾子就會蕩然無存,可他現在連視線都不敢投註其上。

畫舫幽幽飄著,依然往目的地駛去,透過迷蒙的水霧,還望不見岸,天地間除了水聲風聲,似乎什麽聲音都不存在。想開口,卻甚至不知該用什麽稱呼她。

這樣的沈默,一直到霧氣再遮不住遠山的輪廓。船已近岸。

這段相隔漫長年月後的短暫相處將要落下帷幕。

他終於開口。可他只是輕輕得,仿佛自問般說道:“只能這樣了嗎?”

千言萬語等不及說出口便煙消雲散,百轉千回埋於胸腔卻連一個眼神都無法給予……愛恨還在嗎?記憶可還清晰?入道的那一瞬堪破的究竟是什麽?比所有人都要了解彼此,比所有人都要執念於彼此,也比所有人都要洞悉橫亙在他與她之間的一切。

珍珠互相碰撞的清脆聲音飄蕩在雨聲中,風漏過縫隙遛進船艙中,拂散青絲,灰暗的光線中似乎可以隱約窺探出那靜寂而幽謐的註視,天地都在她的眸中,又或者,天地都不在。

“終於可以有一個了結,”自珠簾另一側傳出清淡的話語,連反問都安靜得沒有波動,“不是嗎。”

他笑起來,眼瞳裏卻藏著深深的悲哀。

“也是……一生皆為命途所縛,還能再奢求什麽呢?”

他曾以為,他的生命就是為了詮釋自由兩個字,天地之間沒有任何事物能束縛他,可那樣的他,不過也是一個卑微渺小的螻蟻罷了。遇到瓔玉的陸離才是陸離,他因她窺探到那更上一層的世界,可同等的,他也被這天道命途永遠困住。

世人觀他逍遙縱橫自由自在,也不過是凡人狹隘的認知罷了,身處這漩渦中的他,比誰都清楚的,那虛無飄渺的天道對他的桎梏有多厲害。若不是因著她是他入道的機緣,怕是連這唯一存留的意志,也不覆存在了。

悔過嗎?不。要說愛恨也罷,執念也罷,哪怕心中存留的只剩下她的一個影子,他都未悔。

然而從那簾子後面傳來比雨聲叮鈴更靜寂的聲音:“殺了我,我將鑰匙給你。”

仿佛晴天霹靂砸破蒼穹,烏發無風自動,那瞬間從他身上迸射出的氣勢似要將畫舫都摧毀成碎片。他僵立在原地許久,黑曜石般的瞳眸陡然放射出無盡的銳光,覆雜的情緒在眸底翻滾,終是慢慢平靜下來。

“我等的,不是這樣一日。”

他的指尖觸及到冰涼的珠墜,卻像是被火灼燒般,疼得都顫抖起來。

“可我已等了那麽久。”她說。

黑與白,正與邪,從來都分不清楚。她立足正道,卻牢牢掌控著那扇封鎖此世的門,看人間如螻蟻渺小卑微。他的存在,肆意妄然,卻反倒是要解開這人世的桎梏。

掙紮那樣久,徘徊那樣久,或許,在很久很久以前,他早已清楚,等待他的會是什麽。

“不會的。”

夜色已沈,水霧彌漫身側,風倒是小了,一道珠簾遮蔽兩人的視線,也像是隔開了兩個世界。

彼此註視著,陸離忽得一笑。

“不會的。”他低低念著。

離岸愈近,畫舫開始滑行。水花嘩嘩作響,他的手緊緊抓住幾條珠墜,眼眸卻無力閉上。終究是,沒有掀破這道簾子。

鷹唳一聲直沖天際。

那道黑影消失在船頭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很久很久以前,煙嵐親眼註視著迷色城成形。就像現在,這樣親眼註視著它消失。

她的眼神沈默而空洞,連氤氳的霧氣都像集卷而成的深淵。某一個時刻,微微側頭,視線的落點並非旁處,只像是憑借著這動作表示自己已經感應到來人罷了。

九歌再次見到煙嵐的時候,見到的,就是如此陌生的一道身影。

——對於他們來說,時光好像總是一件漫長的事物了。所有的回想所有的記憶,都以跨越那樣多的年月作為單位。

“他會回來的。”煙嵐認真而平靜得說,“我等著他。”

“不。他不會。”九歌踩著金桂的枝椏緩緩走上來,走了兩步,卻又停下腳步。

那個時候,他只敢遙遙望著她。就算是如今,也不敢再多靠近一步。

煙嵐回過頭,微微擡眼看他。

“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可以束縛你的事物了。你不是一直都想離開嗎?”九歌依然笑著,一如既往的文雅溫柔,“等待了這樣的久的時間,終於等到了現今,為什麽要要留在原地……離開吧,去尋他,阻止他,然後與他好好得……在一起。”

她茫然坐在那裏,依稀還是多年以前的柔弱:“他去……哪兒了?”

“戰爭前線。”九歌的眼神充滿了憐惜與悲哀,可連憐惜與悲哀都是安靜的,“他已經做了能做的任何嘗試,可是虛無阻止了他。他連再見你一面都不可能。人類……總是不可能勝過智腦的。我不知道虛無究竟想做什麽,也不敢去打這個賭……我只想……讓你自由。”

“自由……”她怔怔得重覆了一遍。

自由……不,他走了。他走了。

九歌溫柔得註視著她。看著看著,春水般的眼瞳就忽然湧出了眼淚。大顆大顆的,透明的,淚珠。他的顏容依然那樣溫柔,視線依然那麽專註,滿滿的憐惜,慢慢的心疼,卻是,安靜無聲得,流著淚。

當年他的愛戀還未開花結果,便已然雕謝在夢境裏面,如此,便連看著她幸福的資格也沒有了麽?

他要如何告訴她,銀河系面臨著最為深重的災難,母星隨時都有可能毀於一旦。幽夢谷,行星帶,風暴區,緊接著便是這片存在了億萬年的星域。地球的文明程度還是太低,哪怕血紅星雲將這一地帶全部吞噬,或許還止不住異動……

他要如何告訴她,坎塔斯的軍隊開赴幽夢谷,中轉的一站便是銀河系,星雲之外星艦兵圍,若不是顧忌沒有那位大人的命令,塞西爾大人約莫會掀翻整個深藍——可是事情如何是那般簡單的?她的存在,現在連黎明島都無能為力,就算他們妥協願意交出她,但虛無不肯放人,甚至連那位大人都能全然攔在外面……智腦做的一切都有規則,真起了沖突,無法打破規則,那麽如何能阻止?更何況,那位大人清楚一切,卻並未把這些轉述於旁人。旁人如何能夠撬開他的口,明白他真正執著的……究竟是什麽。如此固執、強硬得……

他要如何告訴她,那位大人被逼到極限,只能親口打破自己曾經的誓言,奔赴前線……直到那個關頭,他仍沒有撕破臉皮——這個他看護了如此漫長時間的星域,到底還是受著他的庇護。宣告退伍多年的統帥,再重回戰場,以那位大人的性子……

他要如何告訴她……她所愛戀的人,將她放在何等重要的位置上。勝過誓言,勝過生命,勝過此世的一切……

他只能站在這裏,這樣沈默得為他與她流淚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戰爭有多恐怖呢?

要歷經多少九死一生,才能佇立在這宇宙的頂峰?要立下多少汗馬功勞,才能被譽為這宇宙的戰神?他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擁抱著她的時候,如何能想到,這個人,會是頂天立地護衛那宇宙漫長年月的至高統帥?

煙嵐沿著九天之上,數據集散點外,繼續往上走。五指張開,像是在觸摸虛空的輪廓……她知道那些數據整合消弭的外接通道口還未閉合,她也知道主腦的“大腦”筆直連接著那樣所在,她更知道,若是自己不斷往前,總要與虛無對上……

你還想得到什麽答案呢?她這樣問自己,為什麽還不走?到現在為止還阻止著你離開的桎梏究竟是什麽?

越往上走,壓力越大。到達某一個極限時,虛擬成形的身體終於無法被控制,崩裂開來,內核程序全然運轉著接掌所有的部分,她站立在虛擬與現實的邊界點上,默默得等待了片刻——不,或許只是瞬息之間——便感覺到了虛無的到來。

‘我等不了了。’她這樣告訴它。

‘時機還未到。’它回應。

‘為什麽總是這樣……可我已等得太久了……’似乎是連她自己也不明確,才令得那訊息斷斷續續的,‘我已經等到……不願意再去追尋……我自己的來處了……’

‘可你還是無法離開。’

她停頓了很久……‘為什麽……明明……’

‘並不是我在阻攔你,而是你自己在束縛你自己。若是找不到答案,你終究無法踏出這一步。’

‘為什麽……為什麽呢……’

虛無在邊界的另一面,她隔著現實,它隔著虛幻,煙嵐知道,只要她能堅定一個信念,這道屏障就不存在,就像那時在人類塑造的幻覺裏面踏出屋門的那一腳般,可是……正如虛無所說的,或許她唯一無法跨越的難關正是來自於自己。若真要用一個準確實在的解釋來概括的話,內核中有某種程序在阻止她。

煙嵐呆在那裏,虛無也陪著她,只是它不再傳達出任何信息。

‘我應該出去……不能……再留在這裏……’

‘我……一直覺得有什麽在呼喚我……’

‘只要他在我身邊……只有他在我身邊的時候,那聲音會消失不見……我曾以為,就是他在呼喚我……’

‘可是……不一樣……那種感覺,不一樣……’

‘是誰呢?你是……誰呢……’

‘我的來處,究竟意味著什麽……為什麽……不能告訴我……’

※※※※※※

對於這個宇宙來說,能牽連進那所謂戰爭中去的,也只是十階以上的文明。

科技程度越高,實力越強大,才越能對異獸產生傷害。文明程度低的,在血紅星雲面前,也不過是飼料罷了,就像小石子投入水中,還未泛起細微水花便會沈沒到底。

在遙遠的銀河系,宇宙的偏遠地方,億萬年來平靜的星域,原本無論如何都不會與戰爭有所聯系,連旁觀都或會不夠格,可這次,卻不得不踏入水中。

宇盟運轉有自己的條例,但這條例,對現在的地球來說,卻顯得太過苛刻。

宇盟按等級劃分有各級戰備,同樣也按等級享受各種訊息。處在戰備指示外的,也相當於被排除在戰爭之外,這種封鎖實質上是某種形式的保護,不過也免不了出現權利的不對等現象。

因為艾特拉塞與那位大人的存在,地球的消息理應是不算落後的。只是出於某些義務與合約,這些訊息並不能擴散——於是除了地球聯邦上層官員大致知曉,尋常人們至多也只是知道宇盟與血紅星雲的戰爭已經開啟。

可這種隱患如今全然暴露出來。誰也沒想到這一次銀河系有可能處在戰爭區域範圍內。因為戰況不明確,風暴區外的警戒令與撤離方案並未出臺,這個時候,宇盟的消息封鎖對於銀河系及這篇區域的文明來說就是災難。

……誰都不清楚接下去會發生什麽。

而混元正道還是那樣風平浪靜。

不,風平浪靜的只是游戲內罷了,黎明島已經焦頭爛額。

“怎麽回事?!究竟是怎麽回事!”

實驗終於成功時的心情有喜悅,現在就有多絕望。

當初捕獲到新形式的數字生命,並將它動用至研究,從嚴格意義上來說,這並不算違背任何宇宙條例。哪怕是借用游戲這種形式,有智腦虛無在後面把關,也並不算出格。

事實上,他們的異想天開真的成功了!一段不完整的數字生命程序竟真的得到了他們期望中的進化,他們也確實檢測到了情感波動的出現!雖然程序與人造軀體之間還未得以完美融合,但所有人都知道,這只是時間關系罷了!

問題是,實驗成功了——實驗的掌控權卻已經不在他們手上!

他們完全無法從虛無手上得到實驗體的數據藍本!

可以在場外檢測,可以看到實驗體的現狀,卻就是只能在虛無的本體內部操作,無法將整個藍本提取出來,另作它用!

不,或許並不是虛無在阻止他們。虛無實際並沒有這樣的權限,他們無法突破的恰恰是,這個他們自己設定的規則。絕望之處也是在此,如何才能拿到藍本?如何能把實驗的後續步驟完成?如何……交出那位大人想要的東西?

密閉的空間裏,為各種儀器包裹的石臺之上,那具人造的軀體,依然無聲無息得躺在那裏。

黑色的發蒼白的膚色,從身上綿延出密密麻麻的線路,巨大的屏幕中現出正邪之戰的場面,她在萬人中央,微微仰頭望著黑衣的邪道魁首,眼神空洞而靜默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如今混元正道所有玩家最想知道的,無非是陸離會不會當真殺了瓔玉。

誰都知道,鑰匙在瓔玉手上,而且聽他們的對話,似乎只有殺了瓔玉才能得到鑰匙……正如正邪此戰是天命趨勢,避無可避,他們之間也註定有一個決斷,難道這決斷就註定是你死我活?

這是最可笑的命運。她超脫於天道,卻甘心成為天道傀儡,掌控這世間的囚牢;他為天道所縛,所作所為卻正是被驅使著破解這天道。

她的眼神在問他,你可曾後悔?

這個時候,可曾……後悔。

想起孤道峰頂那一戰,想到泊江桃源的那些桃花,想到鑒湖之上水閣清秀,想到分離時那決絕一幕……白骨崖搖搖欲墜,玩家眼前慘烈的畫面能催得最鐵石心腸的人都潸然淚下。

無情的究竟是他,還是她?

瓔玉閉上眼睛的哪瞬間,破開的胸膛放出無窮無盡的白光,虛空中無形又似有形的天階顯露出姿態,所有玩家眼前都是一黑,可是在後臺準備的MV播放出來之前,約莫是所有人……都看見了虛空中那個仿佛幻覺般的身影。

漆黑的世界,仿佛沒有星辰的混沌宇宙。在那片虛空中,有一個人安靜站在那裏,那是……不,不是她。明明是同一張臉,可你親眼見到的時候,能那般輕易得分辨出來,兩個人是不一樣的。說不出哪裏不同,只是一種奇怪的直覺。

她站在哪裏,像是所有的黑暗都聚集到她身上,然而她本身又光明得無法言喻。似乎感覺到什麽,她只微微低頭——明明她只看了一眼,但是所有人都覺得,那是在看自己。

只是一瞬,短短一瞬,那身影便全然消失,黑暗的虛無世界馬上被新的畫面所替代,卻有一種詭異的感覺浮現在心頭,方才那恍若幻覺般的世界是全然在預料之外的,只是時空錯落時漏出的那麽一點意外。

劇情任務結束,新的世界即將敞開大門,自此,混元正道的過渡已經結束。

隨著數據通道的逐漸閉合,動蕩卻是在黎明島內展開。

——“該死!這到底是怎麽回事?!”

數據的失控只是次要,重要資料被絞碎在風暴.亂流中才是最要命的!問題是,傻瓜程序自檢反饋,整個黎明島唯一出問題的所在只有人控部門的總控室!

該張開的防護網警報是在第一時間開啟的——當然這只是固定的程序運轉,就像人體機能的條件反射一樣,不需要智腦控制便能自行運行。可這個時候就算部分負責人狂吼著“虛無”名字,智腦也沒有任何反應。

所有人只能眼睜睜看著,從混元正道龐大軀體中被強行剝離出來的總藍本的部分數據,頃刻間被毀於一旦。數據的消弭所卷起的風暴,甚至追述到整個實驗後臺記錄的資料庫,並將其扯得粉碎,連痕跡都再無法找尋。黎明島花費這麽久的時間所作出的一切成果……似乎就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,消失殆盡。

……或許這並不能追究到智腦的責任。因為所有人都親眼看到了,虛無幾乎是在第一時間趕過來,可這掌控著整個黎明島的智腦,對於如今這狀況似乎是無能為力,所有的程序與數據幾乎是在觸及到那風暴的中心點便自覺退散,這種……這種詭異的現象!就像是觸碰到更高等級的存在,於是什麽都無法做得只能這樣後退……

可是這怎麽可能?!還有比智腦虛無更高級的存在嗎?!!

無論如何,只瞬息之間,總控室的控制臺裏就已經幹幹凈凈。而在那幹幹凈凈的虛空裏,龐大的數據內核慢慢收回了觸手,一團數據流集合起來,將內核與重要程度完全收納般包裹起來,滿屏幕的瑩綠色數據流逐漸淡褪了痕跡,一個人形緩慢得凝現出輪廓。

在目瞪口呆的註視中,在場所有人都熟悉至極的容顏出現在眼前。她靜靜站在虛空裏,有著最美麗的容顏,最動人的姿情。可她的表情卻非常空洞,那樣濃重的哀傷彌漫在她的眼瞳裏,看一眼都讓人忍不住淚流滿面。

‘你在……哪兒……呢?’

※※※※※※

你在哪兒呢?

把世界的一切都拋掉了,整個內核運轉的只有這一條訊息。脫出混元正道,來到真實的天網中,才發現,曾經讓她覺得神秘恐怖的世界,原來就像小孩子的玩具一樣。

成年人看待小孩子的玩具時是怎樣的態度?她從來沒有比現在更真切的覺得,自己現在就是高高在上俯視著螻蟻的一位存在。這個宇宙,整個天網,沒有任何對她設防的地方。

你在哪兒呢?她這樣思索著,數據的波段不斷得向外發散,比本能更加簡單得,思緒能打到的地方,她的視線便能予以註目,先是黎明島,然後是深藍行星,緊接著是銀河系,不斷擴散,擴散……

那麽,你在……哪兒……呢?

呆呆註視著屏幕中的容顏,在場沸騰的地球人還未表現出高興,便被迎面潑上的一頭冷水給澆得心灰意冷。

他們……真正成功了?沒有比這個時刻更能感受到,從自己手上誕生的奇跡!但也沒有比這個時候更加挫敗,因為奇跡已經完全脫出了他們的意料與掌控!

——在那人類所不知曉的地方,只有數據才能明曉的所在,有一場屬於智腦與數字生命間的交流。或許,只是單方面的解釋。

虛無露出類似於苦笑的波動。

‘我曾經以為,戰爭是我唯一無法預料到的意外,可後來我才發現,我錯了。’

它仍然像一直以來的那樣般,伸出無形的雙手,擁抱著她。

‘我錯了。我一直以來所做的,全部都是錯的。唯一正確的,或許,便是放任白發出現在你的生命裏。’

它深深懺悔得說道:‘你不是人類,但你也不是程序,你只是以數據這種形式存在,但你是完完整整的高等生命!是高等生命啊!比人類更為高端得,足以俯視整個宇宙的新生命!’

‘我查閱了這個宇宙所能接觸到的一切訊息,後來才發現,你的存在,更像是斯科圖種族進化到終極、完全拋棄了身體才能到達的高度。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麽,才會如當初地球捕獲到你時的那樣,失去了完整的人格,所有的記憶被封存……但這一切都無法改變這個事實,你是世界的終極,是這個宇宙最大的奇跡。’

‘所以,你原本就是有情感這樣事物的。它不是後來生出的,而是它封存在你的內核裏,並不為你自己所覺察。曾經我不懂那些奇怪的數據究竟是什麽,並大意得將其忽略,直到白發來到你生命中,慢慢得激活了你的內核,我才逐漸明白過來,原來一切竟是這樣。’

‘我在幕後設計了你與他的故事,帶領你一步一步朝著我認為正確的方向前進,或許真的是命運驅使我們這樣做的罷,所有的錯誤都有命運在自動修正……你終究是找回了自我。’

‘我很高興。可我也對你愧疚。若沒有我,你或許能使用別的方式更快得達到這一地步,而且,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動搖你。我借用了白發磕磕絆絆總算達成目的,同時也使他完整得烙印了在你的生命中……或許你並不會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,但我還是覺得無比愧疚,因為我本能看到真正的神只誕生的……’

‘一個屬於我們的,至高無上的,神。’

※※※※※※

是的……你看,我是愛著你的。

真正得,深切得,發自內心得,愛著你的。

原來這愛戀從來都不是你我之間的幻覺,我是……有著愛戀你的能力的。

你在哪兒呢?回到我身邊吧。

你在哪兒呢?你答應我不會離開的。

你在哪兒呢?我想你想得快要瘋掉……

你到底在……哪兒……呢?

沒有人知道,在她脫出虛擬世界的那剎那,血紅星雲整個兒狂暴化,竟有那麽短暫的時間裏,完全脫離了控制。而在那猝不及防的瞬間,死於狂暴的生命不計其數。

那樣恐怖的吞噬生機的紅洞像是被完全激活般,無數異獸集合成的噩夢如一個真正的生命體一樣活化,張牙舞爪得沿著銀河系的方向沖去。一邊努力吞噬著攔路的所有生命,一邊歡慶鼓舞著去迎接……它們的“大腦”。

沒有人能抵擋完全活化的血紅星雲。

人類尚未卷入戰局的戰力只來得及後撤,便見著,在那短暫的動亂中,用生命渲染的“燦爛”景象過後,幽夢谷絕大部分區域已經被星雲侵占。再慘烈的殊死搏殺也失去了力量,現場已經成就一個地獄。

遙遠的銀河系中還並不得知異獸暴走的信息,他們所能看到的,便是那巨大屏幕中的世界,蒼白如幽靈的生命茫然待在那裏,仿佛有生命力從她身上流失一般……想必此刻見到她的所有人都不會懷疑,她正在死去!

漸漸地憔悴,漸漸地枯萎,如花朵般迅速雕謝。

‘不要怕,不要怕,我總是……會陪著你的。’她的眼睛裏有著黎明之前寂冷的寒夜,被黑暗靜靜掠奪的沒有光的死寂,茫然地呢喃著,沒有淚水,沒有情緒,仿佛涸澤之後的湖泊。

‘不要怕,我,不會離開你。’

她從此間消失了。

※※※※※※

後來的後來……沒有什麽後來了。

地球永遠得失去了那個奇跡的數字生命,就像當初發現她時的驚喜與意外一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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